小克透過一支西裝主題的賀歲影片成功打開自己同志按摩的市場，迎來轉機與自信，卻也在愛情與職場制度的拉扯中選擇離開。一年後重新回歸，他決定用新的眼光再次認識自己。
如果你問我：「做同志按摩師最難的是什麼？」
我不會說是技巧，也不是面對裸體的尷尬，而是——怎麼讓人注意到你。
尤其是在剛上線的那段時間，像是在黑夜裡舉著燈泡不停揮手，希望路人剛好看到你、剛好喜歡你、剛好願意走進來。
自從我靠推特接到第一位客人後，信心稍微回來一點點。但現實並沒有因此變得溫柔。
因為我家住得比較遠，所以那時幾乎每天都在西門町附近晃蕩。只要沒排課，我就會出現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、便利商店、健身房，一邊滑手機一邊玩社群，實際上是怕錯過任何一個臨時預約的機會。
我的背包裡永遠備著按摩油、毛巾、乾淨不織布，還有我自己印製的小名片，像是一個永遠在待命狀態的小兵，隨時準備上場。
推特上的互動還算穩定，但轉換成實際預約的效率很低。很多人會來聊天，甚至聊得很曖昧，但只要一談到價格，氣氛就冷了下來。有時我會故意提一句：「我剛上線，其實還沒有什麼客人。」想博點好感，對方有時會回：「你看起來不錯耶，只是現在手頭有點緊。」然後就既不刪我，也不再回覆。
我懂，那筆錢對多數人來說不小。連我自己都捨不得花在按摩上，怎麼能期待別人毫不猶豫地花在我身上？
從 2020 年 11 月 25 日上線，到 2021 年過年前，我總共接了八單，其中六單還是靠我自己經營推特接來的。三個月只賺一萬多塊，在台北生活根本不可能維生。尤其看著同期新人一個月三十單起跳，我內心真的很不是滋味。
有一度我懷疑，是不是我真的不適合這個圈子。
但機會，往往藏在不經意的地方。
那年過年前，公司發起了一項活動：請每位師傅拍一支「賀歲短片」，上傳到官方 Line 做宣傳。當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提案，內心其實是抗拒的。我不是那種能在鏡頭前侃侃而談的人，也不覺得自己是會讓人點進來的類型。
我不是網紅臉，也不是健美帥哥。要吸引別人的目光，我到底能靠什麼？
但後來我轉念想：「既然有這個機會，那我總不能讓自己毫無存在感吧。」
我開始思考：有什麼是別人沒有，但我擁有的？
我想到了一個我一直喜歡的主題——「西裝」。
那不是性感掛，也不是正經職場風，而是一種「包得很密卻藏著什麼」的吸引力。我知道自己沒辦法靠裸露搶眼，但也許可以靠氣質吸引目光。
我用手機自拍，自己剪片、配樂、上字幕。畫面中的我，穿著一套深藍色西裝，那套西裝是我大學做專題時訂製的，已經有些年頭，但穿上時還是讓我找回一種自信。
鏡頭前，我簡單說了幾句：「哈囉，我是小克，新的一年祝大家恭喜發財，牛轉乾坤。」
那笑容不是挑逗，而是誠懇，是一種「我在等你」的訊號。說到底，我也只是希望被看見。
影片上線不到三個小時，客服就一直幫我派單，然後是第二個、第三個、第四個……
我才知道，原來被看見，是這麼有力量的一件事。
接下來的三週，我接到了二十幾單。雖然還不到紅牌的程度，但對我來說，是一個巨大的突破。我第一次感覺到，自己真的「在這個行業裡了」。
就在這段看似順利的時候，我交了男朋友。
他不是客人，是我在朋友生日聚會上認識的。善良、有點傻氣，說話總是慢半拍，我們沒有戲劇化的火花，但相處起來很舒服、很平靜。很快地，我開始覺得：我好像抓到愛情的感覺了。
某天他問我：「那你交往後還會繼續做嗎？」
我很快地回：「還會。」但其實心裡並不確定。
那段時間，我的情緒變得很混亂。一方面我想好好經營這份工作，另一方面又很害怕這份職業會讓我失去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。
更糟的是，公司那時剛好調整了獎懲制度，變得有些像彼此監控的遊戲。師傅之間開始出現互相檢舉的情況，只為了賺取額外獎金。我不喜歡這樣的環境，也不喜歡自己每次總是被小事扣分，卻又不願意踩別人來加分。
我開始覺得自己不快樂了。
於是我決定暫時告別。
沒有戲劇化的告白，也沒有刻意的離場，就是默默不再排班、不再接單，傳訊息給客服說：「我可能會離職，想先休息一陣子。」
我想，好好去談一段感情。
然後，一年過去了。
這一年裡，我沒有再接過任何一位客人。
偶爾經過以前工作的地方，還是會想起那些畫面——第一次抱著毛巾進房、第一次手抖著倒精油、第一次在結束後輕聲說：「謝謝你來」。
直到有一天，老闆傳來訊息：「最近還好嗎？要不要回來做？我一直很喜歡你這種認真的師傅，如果你有空，歡迎回來。」
我看著訊息，心跳加快。
那一瞬間我才發現——原來我對這份工作，還有熱情。
我還記得每一個按摩的手法順序，還記得客人的反應、每一次收拾毛巾時的節奏。我知道我不是最搶眼的那一位，但我有屬於我的風格。我不是在表演，而是在陪伴。
我對按摩這件事，是有感情的。
所以，我又回來了。
帶著那些曾經的失敗、迷惘，也帶著一點成熟與新的眼光。
這一次，我不只想讓人記住我，我也想，重新認識自己。
記錄在2022年2月15日
小克
